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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宁苦笑摇了摇头,“若囚穆顺,将军必知我已尽收六郡兵马之心,手握十万,只要我未公然反叛,他必不会擅杀我家眷。但……今日之后,卫宁再难跻身杨氏大伞之下矣……”
还有一句话,卫宁不说,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条路,不管如何,都是凶险万分,倘若董卓攻破河东安邑,卫家必然会受到毁灭般的打击,就算杨奉,陈宫能够挡住董卓,等到卫宁击溃步度根南下,等待卫宁的,也必然是杨奉的严惩,甚至是夷族之祸……”
为了所谓的民族大义,卫宁这一步陷得太深,甚至带来的是无比凶险,就算成功的走了下去,面对他的也将是一条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的位子。
即便再懒惰,再贪乐的人,总归还是有一丝最后的坚持,不是么?
“好……好!好!好个……好个卫仲道!噗……”安邑郡守府中,杨奉孱弱的伏在病榻,闻得亲信来报,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来……!来人!让张扬,领五百甲士收卫凯信印一同下狱,将卫府,黄府团团围住,取其卫家,黄家上下家眷下于安邑囚牢,稍后全部斩处死!一个不许放过!若有人胆敢阻挠,格杀勿论!”
“主……主公……”近侍微微一愣,心中大骇,显然受这军令有些不知所措。
杨奉大怒,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使得他猛然撑起身体,抬起卧榻边上的花瓶疯狂的向那近侍摔去,“还不快去!卫宁反我,陈宫压住消息不让我知,黄忠也唯卫宁马是瞻!莫非,连你等也欺我卧病在床,是将死之人而欲反乎!?”
“……喏”近侍不敢躲闪,硕大的花瓶直将他额头碰的鲜血横流,惊若寒蝉下只能应了一声仓惶退走。
近侍抱头退出房门,还未走出几步,却听房内一阵铿锵,茶瓷碎裂的声音络绎不绝,又听一声声狰狞暴躁无比的怒吼,压抑不了。
正待要出府门传令下去,却见陈宫一副神色焦急的模样,向着杨奉病榻而去,这近侍慌忙上前,问道,“先生所来何干?主公如今心怒交加,先生若去,恐受迁怒……”
“可是上郡消息已让主公得知?!”陈宫也不回话,看着这近侍额头一片血污,心中一惊,慌忙上前一把抓住那近侍胳膊,焦急道。
“正是……主公自冯翊退军以来,脾气似乎越加火爆,常……唉,总之北方传回消息,适才有主公族人来过,主公听闻信报盛怒难平,如今正在房内大脾气。
“主公可有过激军令下来?”陈宫心头越加跳起,又焦急问道。
“……主公刚才下令让张扬将军领五百甲士,收卫宁公……大人,与黄忠将军家眷下于安邑牢中……小人,正是前去传令……”近侍用力摁住额头伤口,苦笑的说道。
“唉!坏事矣!”陈宫长叹一声,慌忙对那近侍阻道,“你且稍缓传令,让张杨将军小心应对,莫要举止过激,对卫氏一门先以礼相待,且等我见过主公再说!”
“小人明白,唔……先生此去可要小心,主公如今正值盛怒……”那近侍连忙应了一喏,这才又小心对陈宫提点到。
陈宫点了点头,头也不回便疾步向杨奉病榻而去。
却正待陈宫推门而入时,正见房内一片狼藉,杨奉满脸狰狞,不顾身虚体弱强自要起身握剑,脸色大变慌忙上前道,“主公切不可轻动……”
杨奉回头,看着陈宫一脸病态而狰狞的警惕,咆哮道,“好了你个陈宫,我正欲寻你,你便来了!为何你将穆顺被扣的信报压下,莫非也欲与卫宁同反我乎!?”
陈宫苦笑不已,缓缓拾起地上一盏还未碎完的瓷瓶,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回案几之上,“宫将消息压下,正恐主公得知心怒交加,使身体伤势加重,而又恐主公行不智之行……”
“哈……哈哈!那卫宁如今起朔方,雁门,上郡,五原,云中,定襄六郡兵马共反我,九道军令,皆不受!边疆六郡十万兵马只知他卫宁,却不知我并州牧杨奉,不知道并州乃我治下!!!!”杨奉怒极反笑,噌的抓住佩剑一拔而出,大声喝道,“如此大事,你竟密而不宣,若非我族中有人告之于我,我便还被你蒙入鼓中!你本是卫宁举荐,想必也是为他卫宁谋事多矣吧!”
陈宫脸色大变,即便知道如今杨奉重伤未愈,又经董卓东进,本来渐渐康复的身体又受怒气牵引恶化,正值心神紧张疲惫而草木皆兵之时,心中依旧还是有一股怨气升起。
“宫之心,天地可鉴!主公何出此言!”陈宫摆正脸色,一脸肃然,“宫学自孔孟之道,虽得卫公子举荐,然,既投身主公麾下,万事皆当以忠义为先,主公如此所言,当真让宫心寒矣!”
杨奉赤红一片的双眼死死盯住陈宫,后者却是凛然不惧,坦然万分,半晌,那抹疯狂渐渐清明起来,身体好不容易聚起的气力仿佛一下子被抽干般,即便是手中宝剑,也握捏不住,锵然落地,棱角坚毅的脸颊上赫然缓缓淌出丝丝泪水,“苍天对我何其不公!为何我推心置腹之人,却是反我最先!?如今除公明外,竟只得你陈宫一人可在我身边……”
“……”陈宫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对杨奉的话却又是抱以一阵苦笑,倘若是在平时也便罢了,自杨奉兵败重伤起,实则一直便是他疑神疑鬼起来。
陈宫虽不是一个民族大义当前的人,但也知道鲜卑侵占北并州的灾祸不小。但时代的局限性,阶级的对立型,终究使得他毫不在意那上百万平民百姓的生死,也不知道三国未来的大战几乎流干了汉人的血液,五胡乱华的始末。
卫宁拒不奉召,扣穆顺拥兵六郡,陈宫虽然从他平日里的品行猜测卫宁不曾有过不臣之心,但却也不明白卫宁为何如此坚持,甚至,连河东,这块他卫家的根基在董卓兵危之下,也凛然不顾的缘由。
卫宁如今的所作所为,即便陈宫再暗自揣测,表面上放到台前的问题,也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主公可曾下令尽诛卫氏一族?此令万万不可……”陈宫等杨奉稍微平复下怒火之后,这才上前几步将杨奉扶往床榻之上,这才小心翼翼道。
杨奉回过头来,凝视陈宫,在泄完后语气多有一丝苦涩,双手无力的企图握紧,久久却难以紧合“卫宁既负我,卫氏在河东树大根深,倘若里应外合,我岂非坐以待毙?卫……卫宁……”
陈宫摇了摇头,低声道,“主公所虑恐有不妥。卫公子虽拒军令,但未必有不臣之心。倘若他早有反意,必然受将军军令,起兵南下,以十万之众,明目张胆入安邑,骤然难,主公敢奈其何耶?”
“何况卫宁既然家眷不曾带走,卫家上下根基尽在主公掌握之中,若其反,不怕主公尽诛其一门否?就算主公不曾绝起满门,倘若董卓东进,必然要收卫氏夷族。卫宁拒受军令,恐其中必有隐忧……”陈宫见杨奉不曾有失控情绪,这才又道,“正如主公所言,卫家久居河东,乃河东大族,又颇有人望,门生故吏遍及州郡之内,河东正值战时,若诛卫家,必然州县离心,反归董贼……而卫宁若无反心,主公若为此事,恐将他当真逼反矣……宫请主公三思啊!”
“……依你所言,杀不得,灭不得,莫非!我当任由卫宁拥兵犯上!?就算他未有反心,何故一封推搪书信也未与我?莫非,我还当将卫家上下供奉,尊若神明否?”杨奉眼睛一瞪,胸口又连连急喘,大声怒道。
“主公可囚卫氏一门,但不诛。可收卫氏一门家资钱粮,却不可绝卫氏田地根基。可罢卫氏嫡直官权,却不可罢其门生爵位。且可将卫氏一门先握于手中,以作掣肘,即便卫宁敢反,也可要挟之用。但若卫宁不反,也可当惩戒之令!”陈宫摇了摇头,这才娓娓道来,心里却泛起一丝悲哀,“就算卫宁不反,倘若能破董贼,而这一次犯上作乱之为,也势必引起主公秋后算账。就算不诛卫氏满门,卫宁也难再受主公启用矣……卫家恐怕也必然波澜动荡……唉……公子这却又是何苦如此?以你之智,又怎会看不出这显而易见的东西?”
半晌,杨奉才勉强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对陈宫道,“宫台所言有理……便依你所言,且退下吧!本公困了……”
陈宫做了一稽,眼中泛起一丝说清道不明的复杂,卫宁这一步让陈宫百思不解的行为,显然就是他陈宫真正成为杨奉麾下第一谋士的开始,但卫宁的举荐之恩始终还是陈宫心中紧记的东西。对未来仕途的喜悦,对卫宁失势的叹息,以及对杨奉如今因为身体重伤久久未能痊愈而渐渐性格乖张猜忌大盛而感到忧心忡忡。
陈宫自己也觉得,未来的路并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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