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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鼠捏弄了一会悬挂在裸胸前的肯尼迪铜钱,“几年前,我同一个女孩去过奈良。那是个异常闷热的夏日午后,我俩在山路上走了三个小时。途中遇到的活物,只有留下一声尖叫拔地飞走的野鸟,和路旁不停振翅的秋蝉。因为太热了。
“走了一大阵,我们找一处夏草整齐茂密的缓坡,弓身坐下,在沁人心脾的山风的吹拂中擦去汗水。斜坡下面横着一条很深的壕沟,对面是一处古坟,小岛一般高,上面长满苍郁的树木,是古代天皇的。看过?”
我点点头。
“那时我想:干嘛要建造这么个庞然大物呢?……当然,无论什么样的坟墓都自有意义,就是说它告诉人们,无论什么样的人迟早都是一死。问题是那家伙过于庞大,庞大有时候会把事物的本质弄得面目全非。说老实话,那家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墓,是山,壕沟的水面上到处是青蛙和水草,周围栅栏挂满蜘蛛网。
我一声不响地看着古坟,倾听风掠水面的声响。当时我体会到的心情,用语言绝对无法表达。不,那压根儿就不是心情,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完完全全被包围的感觉。就是说,蝉也罢蛙也罢蜘蛛也罢风也罢,统统融为一体在宇宙中漂流。”
说到这里,鼠喝掉泡沫早已消失的最后一口可乐。
“每次写东西,我都要想起那个夏日午后和树木苍郁的古坟。并且心想,要是能为蝉、蛙、蜘蛛以及夏草和风写点什么,该是何等美妙!”
说罢,鼠双手抱在颈后,默然望着天空。
“那……你是写什么了?”
“哪里,一行也没写成,什么也没写成。”
“是这样。”
“汝等乃地中之盐。”
“?”
“倘盐失效,当以何物盐之。”鼠如此说道。
黄昏时分,阳光黯淡下来。我们离开游泳池,跨进荡出曼托瓦尼的意大利民谣旋律的宾馆小酒吧,端起凉啤酒。宽大的窗口外面,港口的灯火历历在目。
“女孩怎么样了?”我咬咬牙问。
鼠用手背拭去嘴边沾的酒沫,沉思似的望着天花板。
“说白啦,这件事原本打算什么也不告诉你来着。简直傻气得很。”
“不是想找我商量一次么?”
“那倒是。但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免了。世上有的事情是奈何不得的。”
“比如说?”
“比如虫牙:一天突然作痛,谁来安慰都照旧痛个不止。这一来,就开始对自己大为气恼,并接着对那些不对自己生气的家伙无端气恼起来。明白?”
“多多少少。”我说,“不过你认真想想看:条件大伙都一样,就像同坐一架出了故障的飞机。诚然,有的运气好些有的运气差些,有的坚强些有的懦弱些,有的有钱有的没钱。但没有一个家伙怀有超乎常人的自信,大家一个样,拥有什么的家伙生怕一旦失去,一无所有的家伙担心永远一无所有,大家一个样。所以,早些觉察到这一点的人应该力争使自己多少怀有自信,哪怕装模作样也好,对吧?什么自信之人,那样的人根本没有,有的不过是能够装出自信的人。”
“提个问题好么?”
我点点头。
“你果真这样认为?”
“嗯。”
鼠默然不语,久久盯着啤酒杯不动。
“就不能说是说谎?”鼠神情肃然。
我用车把鼠送回家,而后一个人走进杰氏酒吧。
“说了?”
“说了。”
“那就好。”
杰说罢,把炸薯片放在我面前。
[15] 旧时日本有爵位的人,位于平民、士族之上。[16] 英国指挥家、作曲家(1905—1980)生于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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