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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镇宁（第1页）

杜玉被南宫星放在床上，这沉默如石的老人侧过身子，给瘸腿盲眼的医仙让了条路。杜玉手腕、关节附近各绑了几条丝线，他此时还保有几分清明：这就是悬丝诊脉吗？他其实也好奇琴音谷要怎么治理他功法缺陷带来的反噬，如果能一劳永逸地消除副作用，当然是件好事。

颜绫心一边摸索着方位，一边在床上的椅子上坐下，她用右手五根手指缠住诸多丝线，杜玉体内血液流动、内力脉动她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离得近些，颜绫心那带有破碎感的美貌更显惊心动魄。明明脸上蒙了一条叠得整齐的黑布，却也依然能给人惊艳感，若是她取下眼罩，又不知是怎样的倾国之颜。她的皮肤发白，不是其他姑娘那种白里透粉的白皙，而是一种缺少血色的苍白，偏偏她的嘴唇殷红赛血，如雪地料峭里一束红梅，这病态的唇色既让她容貌平添几分罕见的出尘，又让她的破碎感更上一层楼，好似一件摇摇欲坠的瓷器，随时要摔个粉碎。

“请问，你是叫杜玉是吗？”颜绫心很客气。

她居然还记得……她明明看不见，是根据声音来认人的吗？

“是。”杀法的副作用是由轻到重的，发作早期杜玉还能压制，到了中期便会开始丧失意志。他在向师叔学武时，就曾尝试过用意志克服副作用，很可惜往往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请一直说话，以免你失去意识。什么都可以说，这里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颜绫心的声音缺乏中气，一喘接着一喘。她这话说完，南宫星便走出客间，顺手关上的房门。杜玉相信，一旦门内有什么异响，这武功深不可测的老石头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冲进来。

南宫星给他的感觉，和当初的北荒妖师公孙默类似，二者都是在某段时间某个地区完全制霸的超一流武者。或许南宫星要更强些，到底强多少，以杜玉的武道阅历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形容。

“我这是功法缺陷，我其实可以自己处理的。”杜玉说。

颜绫心点头，她松开五指上的丝线，提醒道：“请不要动，不然我感知的方位会有差异。”说着，将一根银针刺入杜玉腹部的穴位。

一瞬间，杜玉只觉腹中燥热飞速平息，虽然依然有欲望，但已不再是那种非理性不可控的欲望了。他匪夷所思地低头看着隔着自己的袍子插入穴位的银针。这是什么医术？当真是如同仙术，医仙一称名不虚传。

“此针名为镇宁。你运转的功法有缺陷，未经神宫，导致功法周天不平，每运转一次，缺陷便加深一分，这就是你会被功法反噬的原因。现在我已用镇宁将你律动不齐的穴位暂时补住。”颜绫心一口气不能说太多的话，每说一段就得顿一下大喘气，“你这门功法应当是不齐的，缺了上篇或下篇吧，或者说，这门功法是有至少两种运行状态，而你只能同时使用其中一种。”

杜玉心中一惊，这都能查出来吗？

“颜医仙，这个缺陷能一劳永逸地克服吗？”他有些激动，如果这能克服，是不是有希望重塑玄道根基呢？师尊应当会很高兴……

颜绫心摇头：“这门功法运行思路有些过于高深，我武学见识短浅，无法改进，只能通过补齐穴位的方式治标而不治本。”

杜玉恢复了冷静，功法的缺陷应该是杜鹃道人或者无涯门的先祖刻意留下来的，如果真正完美无缺，那杀法就不是杀法，而是彻彻底底的魔道武功了。

“还请稍等，请放松身体，我接下来要将内力注入银针，镇宁的效果多持续一段时间，请不要有任何抵抗，过程会有些痛楚，但请相信我。”颜绫心很喜欢说“请”字，她对谁好像都很客气。

杜玉没有太多怀疑，他对琴音谷还是有颇多信任的，毕竟当初就是琴音谷救助了他；

下一秒，杜玉感觉银针上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感，他不由龇牙咧嘴，但又不想在同龄女子面前露怯，便生生憋住哀声，表情扭曲。

颜绫心一边往银针上注入内力，一边用语言分散杜玉的注意力，尽量让他不那么痛苦：“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杜玉。”

杜玉果然被她这句话吸引：“……哦？这么巧……我的玉是玉石的玉。”

“他的玉也是玉石的玉。”颜绫心缓缓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睡在床上，剃掉的头发重新长回来，脸色重新红润起来。他那时个子不算高大，但脾气有些倔，眉毛总是飞起，鼻梁挺拔，老爱说他认识的谁谁有多漂亮有多体贴，我当时不太懂事，就拿扫把扫他。”

杜玉眉毛一抬：“颜医仙你那时候能看见吗？”

“嗯。”颜绫心手指动了动，银针微扭，杜玉忍不出发出轻微的痛呼，“我以前能看见，手脚也健全，可我是个不长命的，随着岁数增长，逐渐看不到了，走不动了，成了一个废人。也许再过一年，我连运针都运不稳，说话都说不出了。”

这话题有些沉重，杜玉也说不出话。

“所以我趁着这次京都大事，想出去走一趟，把以前自己能看能走时呆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再经历一次，起码不要在我死前留下遗憾。所以几天前我听到你自称杜玉，便连忙询问你，实不是故意骚扰的。”

她忽然将针一拔：“好了，有镇宁功效，你一个月内运功不会再有反噬。要记得时常按压你背后的神宫穴，可以延长镇宁的时效。”

杜玉欣喜地坐直身子，感受自己体内前所未有的自然感，过去所有运转杀法带来的不和谐此刻都烟消云散。不愧是琴音谷的医仙，这手段真是高明。有镇宁的协助，至少京都一行不必被杀法的副作用困扰了。

“颜医仙，你为什么要找那人呢？”杜玉忽然问。

颜绫心愣了愣，想了很久，说：“我希望找回一点过去的美好，至少有个能叙旧的朋友……就这么孤苦伶仃毫无回忆地死去，未免太过可悲了。”

杜玉心中犹疑，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如果真是自己，他过去又和颜绫心又怎样的纠葛？

“颜医仙，多谢救助。医仙不如告知在下那人有什么特征？日后若是有线索，在下会书信告知医仙。”

“……那时候的事，我很多都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他是叶冷星送来的，所以这次他大概率也会去京都吧。”颜绫心起身，摸索着将银针收起，没有发现杜玉呆坐在一旁。

杜玉看着颜绫心的背影，嘴唇蠕动，回想颜绫心刚才的话语，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拳起身，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