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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姨父那一夜,曾御史立在院中教冷风吹了几阵后,醒悟过来,又从悬丝傀儡变回了活人。
他打开了厢房的门。
柳氏和张阿四面如死灰,扑在曾纬脚下。
曾纬俯视着他们:“那个姓邵的小子,是不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你们想一道讹我?”
张阿四的手摇得像汴河上风中打转的鸡毛标儿:“公子冤煞吾二人,真是撞了邪了!小的也不知,他怎地从天而降!”
柳氏嫌张阿四尽说废话,一把拨开他,斩钉截铁向曾纬道:“曾公子,曾公子,奴家和阿四,指天发誓,今夜所见,乃欢姐儿她,她主动要以身相许。”
曾纬道:“好,我也想起来,我在开封府有几位相交的同僚,最是晓得,分家析产的官司,有些什么门道。”
柳氏眼珠骨碌一转,立时明白了,这是曾纬在拉拢她,倘使姚欢将今夜之事闹去衙门,她柳氏只要为曾纬的无辜作证,曾纬也有法子让她去岁偷卖姚欢父亲宅院的行径不被追究。
但所有的拉拢,又都有威胁的一面。
拉拢的潜台词,更意味着,如果你阳奉阴违,我也有办法收拾你。
柳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是明白人。
曾纬又对张阿四道:“上一回是我喝醉了酒,迁怒于你。往后我有些事务,少不得也要你帮着跑跑腿,你莫推辞。”
张阿四忽地得了活路一般,喜道:“能得官人使唤,小的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曾纬理了理袍服,往门外走,边走边扔下最后一句话:“明日会有我的家仆过来,给你们送些辛苦钱。”
天高月小,寒气侵人。
曾纬没有回襄园,他往城北走。
此际尚未到亥中,当他穿过寂静林间,望到竹篱柴门内真的亮着灯火时,他竟有股胸中浊气忽弥散的感觉。
“我原是来碰碰运道,没想到你竟真的在。”
屋中铺着锦褥的茵席上,曾纬靠近那架精致的紫铜炭炉坐了,向张尚仪道。
张尚仪笑笑:“莫假作惊喜了,我从前与你说过,向太后体恤,端午、中秋、腊八的,若宫里无甚大事张罗,便允我如外朝官休沐般,出宫去看看叔叔婶子。”
曾纬噙了嘴角:“我父亲给你的假叔假婶。”
张尚仪道:“故事只要一直圆着,对谁都好。我白日里,确实还给那二老送了年礼去。毕竟他们也来自你们南丰曾氏,是你父亲的族人。我如今的荣华富贵,可都拜你父亲所赐。”
但她很快将笑意一收,关切道:“四郎,你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曾纬盯着铜炉中明亮无烟的碳块,怏怏地将实情和盘托出。
张尚仪肃然听完,将手中点好的茶递给他:“此事莫等闲视之,你让我想想。”
这话一入耳,曾纬只觉说不出的舒坦。
他原以为,张尚仪至少要讥他几句傻,而且傻了三回,然而对方极快地就代入了他的焦虑与后怕,并且显然体悟到他深夜来访的求助之意。
所谓红颜知己,便是如此了吧。
见知己这般体恤,曾纬松弛了些,旋即又恼怒又疑惑道:“真是活见鬼,那个姓邵的应是这两日才跟着章经略回到京城,怎地能寻到那个院子里。”
张尚仪继续娓娓安抚:“或许他一回城,就去盯着你的欢儿、暗暗尾随呢。这种细枝末节不要去想咯,关键是,此人会不会撺掇着姚娘子,将你曾御史告到御前?”
曾纬在邵清将姚欢带走后,实则怕的正是这一点。
是的,他忌惮的,是邵清。
他相信,军旅如官场,分外磨砺男子。
而邵清本就不是个善茬,跟章捷这样重量级的帅臣混过大半年后,他定然比姚欢更明白,如何运作一场成功的控告。
张尚仪抿一口乳花似的茶沫,开腔道:“此前我看你真是打心底惦记她,便想着,从她姨父那一头,作作章,找个御史参他一本,你再出面转圜转圜,让她感既你,心自然就回来了。目下看来,这章立时就得赶出来,而参她姨父的人,也应该换作你。”
她起身,拿来纸笔,又往案头砚台里喂了清水,开始磨墨。
“四郎,你以台谏中人的身份,连夜赶一篇上呈官家的奏状,弹劾太学学正蔡荧,只论两桩事由,一是煽动太学生讽谤讥讪绍述新政,二是去岁水灾时擅自将太学粮米贱卖给沈姚二人、转售市肆牟利。”
曾纬瞄着张尚仪言辞凿凿的模样,迟疑道:“第一桩,倒还说得。第二桩当初她们姨甥俩是真心做善事,按市价买的米粮,买来后也都施粥给了城中百姓。”
张尚仪试了试新墨,将笔递给曾纬,似觉有趣地盯着他:“四郎,你是第一次在奏状里说慌吗?”
曾纬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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