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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修炼六年,就轻率地干扰人间命数,瑾儒,你实在是胆大妄为。”堕久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纤长浓密睫毛间凝结的几滴泪珠上,伸出手指接了一颗放进嘴里,似乎在细细地品味内里的苦涩与酸楚。他温和的声音带着不可错认的悲悯和哀怜,“百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看开些罢。你还是可以跟我走的。如今你灵识尽毁,生机耗损,往后恐怕会每况愈下,与我在一起,我总能保得你一世平安。”
方瑾儒怔愣地盯着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消瘦得令人触目伤心的下颌,轻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我方瑾儒狂妄自大,以为能掌控生死,擅自去化解闵西廷命定的死劫,反把生我养我、恩重如山的父母害死。那么你呢?堕久,为了改变我的命运,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方世界里,方瑾儒在二十四岁这年并没有去巴黎,而是陪伴丈夫童徵一起来波士顿参加为期十天的学术沙龙。方瑾儒独自一人在街头散步,丢落了一方刺绣折枝豆绿牡丹的素色丝绢,被远远跟随着她的闵西廷捡到后追上去交还给她。在同一天,到巴黎旅行的方瑾儒父母被一辆疾速奔驰的跑车撞飞,二人当场气绝身亡。
堕久沉默了许久,道:“你真的想知道?”
方瑾儒迟疑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堕久轻轻地叹息一声,抬起头,俩人视线交缠的刹那,方瑾儒的瞳孔微微一缩,再也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每一声哭泣都压抑而痛楚,仿佛自灵魂的深处被艰难地一丝丝抽取出来。
那双本该无爱无欲的眼里已经染上俗世的尘埃,那样的眼神她在很多男人的眼里见到过——闵西廷、闵祁山、童徵,还有许许多多她根本连名字和相貌都已经忘记了的男人,内里无一例外地饱含着炙热如火的欲念,缠绵悱恻的情意和求而不得的渴望。
堕久的眼角已经生出了浅浅的皱纹,鬓角染上风霜,不过短短数年,这个几乎已经长生不死的男人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衰老下来。他们同住数载,曾经朝夕相伴,方瑾儒竟然毫无所觉。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闵西廷得知她决定嫁给闵祁山时说过的一席话:“木石心肠,果然是木石心肠,哈哈,我闵西廷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真有人的心是石头生成的……”
方瑾儒摇头拒绝,继而反握住堕久瘦骨嶙峋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以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眷恋的姿态对他道:“堕久,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不过是区区情劫,总能渡过去的,过了就是与天同寿。”
堕久苦笑一声,“我早料到会如此,仍然不忍心拒绝你任何要求。”
作为天命之子的禁脔,若非方瑾儒心甘情愿,这天下间谁人能将她带走?
堕久执起她的手爱若珍宝般亲吻,“渡不过,也不过是一死而已,你不必自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瑾儒,你要好好活着,如果我还没……”如果不死,十叁年后定会回来。
他的话未能说出口。自古情劫难过,多是兵解遁入轮回,况且魂魄之力受损,焉知有没有来世。他从不畏死,只是放不下方瑾儒。
堕久天资卓绝,行走天地之间,辗转数十年,自问已超脱天道,无所顾忌。
岂知天威难测。
宪珥一生唯爱其女碧落,绝不会顾惜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外孙女儿。自堕久第一眼见到方瑾儒,取她而舍宪珥独女之时,因果错置,便落入天道的罗网,陷入情劫,生了心魔……
方瑾儒目送堕久离开,顿觉万念俱灰。
堕久本来已是方外之人,超出叁界,不入五行,却被她连累,重回红尘历劫受苦。
繁华褪尽,浮生若梦,她方瑾儒余下的岁月,不过是等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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