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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余烬巷水烟镜微光（第2页）

他手中把玩着一面小巧玲珑、镜面如同流动黑水的九幽水烟镜。

镜中映照的正是刚刚林木生审判、引渡食吐鬼的全程！甚至连酸杏儿吐杏核的画面都纤毫毕现。

他伸出苍白如玉的食指，指尖上悬浮着一滴在镜面法术下才得以显现的、微如芥子、晶莹剔透却带着强烈酸意的“唾沫星子”。

指尖一捻，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纯净嗔嫌，生发于本能，非怨非毒，如未染之琉璃……”他唇角微勾，声音清越如玉罄相击，在污浊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冷，“倒是消解饿鬼业障、中和其戾气的一味奇药…这位转轮殿的新任画官大人，手段不俗。转轮王以‘塑形’权柄授其引渡饿鬼道众生，看来并非无的放矢。比起陆判那套‘铁锁囚煞、雷火炼形’的酷烈手段，此法倒是多了几分…余地？”

黑无常范无救，如同沉默的铁塔，漆黑的袍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他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根色泽油亮、如同某种巨型猛禽腿骨制成的酱肉骨，正大口撕咬着。

锋利的犬齿轻易嚼碎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骨渣碎肉被他漫不经心地吐向下方燃烧的一小团跳跃的幽碧色鬼火（名唤“焚业火”）。骨头碎片在火中爆燃出幽蓝的磷光。闻言，他抬起油乎乎的大手抹了下嘴，瓮声瓮气地冷哼：

“哼！尽是些弯弯绕！饿鬼道就是饿鬼道！畜生道里多一个吃泔水的扁毛畜生罢了！转轮殿向来假仁假义，搞这些给条活路的虚招子，麻烦！”他嚼碎最后一口筋肉，将光滑油亮的骨头棒子随手一抛，准确地丢进焚业火中。

粗大的骨棒在火中剧烈燃烧，发出“噼啪”爆响，黑烟翻腾如同妖魔乱舞。“直接一锁链拖去阎罗殿刀山火海过一遍，干干净净，哪来这些屁事！浪费老子吃肉的工夫！”他拍了拍肚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必安也不反驳，只是指尖水烟镜微光闪烁，再次映照向下方林木生离开的身影，尤其重点停留在那无相鬼卷上“塑”字印旁新添的暗痕上。

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断业之垢…积少成多，非是福兆啊…不过，”他看向远处仍在翻找的酸杏儿小身影，“那个女娃…倒是个意外种子。”

烟雾无声翻滚，黑白无常的身影如同墨滴入水，刹那间散去，了无痕迹，只留下焚业火依旧幽幽地燃烧着，灼烤着那根残留一丝肉香的巨骨。

林木生的身影已消失在残羹巷那污浊的入口。

泥潭依旧翻涌，鼎口规律地蠕动，吸入净化着无穷尽的秽气。

老丐在馊缸中抠呕。

酒徒在黑馆中买醉。

骨渣滩在昏暗中闪烁。

酸杏儿终于在一个腐木缝隙里找到了一小块干硬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油脂凝结成的、沾满泥土但闻起来没馊的“脂块”，立刻塞进嘴里，虽然嚼不动，只能像含糖块一样慢慢嘬着，小脸上露出一丝满足。

在这片被世界遗弃的深渊边缘，在那凝固的、承载了金铃最后挣扎的污浊印记旁，一颗从酸杏儿怀中掉落的、烂了一半的杏核，被无意踩进了污黑的泥里。

没人注意到，在淤泥与杏核接触的缝隙中，一点点微弱到近乎虚无的、玉白色的毫光，如同地心深处压抑了万年的幼苗，正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第三十七夜终）